《第一章》
將鑰匙甩到簡單打磨過的木桌上，無聊地伸展身體，青年在工作了一天後，總算是在深夜裡回到家中。
說是工作，其實今天也只是到合作的商店裡詢問是否有想離開永夜城的人，以及在幾個可能出現新訪客的地點等待；而深夜其實也不是深夜，因為這個世界裡只有夜晚，看不見星光與月亮，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壟罩著城市……這裡，是永夜城。
不過家還勉強可以說是家，雖然一樓給人的感覺堪稱廢屋，至少二樓的起居空間在主人的維護下還算整齊，雖然狹窄但生活機能倒也還過得去。
「今天沒有生意啊－－」
整個人掛在椅子上的青年自語著，銀灰色的頭髮肆意地張揚，在燈光的照耀下反射微光。經過短暫的寂靜，青年睜開淺褐色的雙眼，起身往房間另一頭走去。
「好餓。」拉開冰箱的門，「懷念起雞排了，什麼都忘了這個沒忘。」
「現在生意這麼難做，不如改行賣雞排。」獨自一人住久了，總是習慣對著空氣自言自語。
當然，獨自一人住久了，也習慣照顧自己的胃。
簡單解決晚餐－－大概是晚餐，永夜城沒有晝夜之分，工作結束後的就是晚餐－－食物還剩下一些，他思索著該怎麼處理它們。
銀髮青年的名字叫昶。對他來說，這個城市早已不陌生，但他卻不是這個城市，或是說，不是這個世界的人－－這個世界的住民，稱呼他們為晝行者。
「前幾天在附近的廢棄屋裡看到疑似被遺棄的小狗，剩下的飯拿去給牠吧。」他將桌面收拾乾淨，拿起盛著晚餐的餐盒準備往另一條街前進。
「如果被遺棄的是兔子就更好了的說…」
轉過幾個街角，繞過某個崩塌處，昶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跨過地上殘留的碎石塊，來到一座廢棄的樓房前。
「小白～」晃了晃手中的餐盒，清亮的聲音迴盪在空洞的瓦礫堆中，然後歸於寂靜。
「奇怪，早上經過的時候還有聽到叫聲啊。」
四處探查後什麼也沒發現，昶有些失望地走回入口處。
先回家好了－－才這麼打算，一道影子突然晃過，瞬間遮住廢墟間勉強透出的光線。
「……誰在那裏？」手輕放到繫於腰間的皮盒，全身的肌肉微微緊繃。在這個世界，黑暗中會出現什麼你永遠不知道。
並沒有得到任何回音，也許是詢問的音量太小的緣故，因此他只好探出頭，往人影晃動的方向看去。
在黑暗中，出現的是一個有著潔白髮色的背影。
「難道那隻狗變成人了…不對不可能。」就算出門在外，他還是改不掉老愛自言自語的毛病。
原本昶是打算等對方遠離後再直接回家，但白色身影的搖晃程度讓他感到有點不妙，基於愛管閒事的個性使然，決定稍微靠近一點看看。
背影的主人比想像中嬌小，感覺只是個少年，沿著破碎步伐留下的血跡蔓延了一段不短的距離，看得昶有些心驚。
「喂、」不確定這麼出聲是否妥當，但他也不能一走了之，「你在流血耶？」
他確定這次的音量及距離一般人肯定能聽到，但白髮少年仍然頭也不回地往前走，這讓昶有些疑惑。
「這位先～生～」他試著放大嗓音，但少年依然只顧著搖搖晃晃地前行。
「…怎麼辦，要管他嗎？」雖然嘴上這麼說……「唔哇、看起來隨時會撞到牆壁耶！」
但這位晝行者雞婆的程度不是一般，在看見對方伴隨撞擊聲往地面倒下時，毫不猶豫的就從黑暗裡衝出去。
「喂、你沒事吧！」
白髮少年緩慢地坐起身，紅色瞳孔茫然地望著前方。
「嗯？」在這麼近的距離裡，微弱的燈光讓他對眼前的面孔感到熟悉。
我怎麼對這張臉有點印象……
少年抬起頭，兩人短暫的對視了一陣。
「呃、」打破寂靜的是昶，他有點不確定的指著白髮少年，「你是『月下死神』！？」
「嗯……」少年反射性的回應。
怎麼辦啊，只是出來餵個狗就遇到危險人物…
昶有些懊惱地想。月下死神，永夜城情報中危險級別相當高的人物，要得知他的情報還得用高價購買，當然昶是用了點小技倆從情報店老闆那免費取得的。
「呃－你的傷口…不太適合出來散步吧？」要不是對方受了傷，他大概也沒什麼心情去管這種危險的傢伙。
「…………應該？」少年微微偏頭，露出疑惑的神情。
情報應該再加一條「月下死神」看起來像隻大型犬－－
「我記得附近有醫院，你過去看看吧？我還得去找狗…你到底站不站得住啦！」
「嗯。」『月下死神』握著逆刃鐮刀，用它支撐住不穩的身體，轉身往前走。
「等等，不是那邊，是這邊。」這傢伙到底行不行啊？
少年朝著昶點了點頭，大概是道謝的意思；然而當他朝正確的方向走去時，卻突然止住腳步，往某個角落望去。
「嗯？怎麼了？」如果不是錯覺，角落似乎有某些聲響傳出。
「誰？」
在昶還一臉呆滯的時候，死神的鐮刀已脫離他的手中，刀刃劃破空氣，沒入轉角的磚牆。
「……洛吉利。」平淡的聲音。
「喂！這樣很危險耶，如果後面是狗怎麼辦！」嚇了一跳的昶忍不住對著這個原本認為很危險的人大吼，「我還沒餵牠吃飯……」
他不只管人類的閒事，也管動物的閒事。
「…………不會。」少年淡淡地看了昶一眼，平淡簡短地說。
昶順著鐮刀的方向望去，確實牆角邊的影子不是狗，而是個灰髮男子。
「………………」不知何時移動到男子面前，且早已取回鐮刀的死神，有些疑惑地盯著對方，而後者只是面無血色地回望。
－－這傢伙真夠危險的！
「那個～死神先生～你的傷口還在流血～」小心翼翼地提醒死神，希望他還有點常識，看在自己受傷的份上放了人家一馬…好像不太對，但總之，看到路人無辜受害他不能袖手旁觀。
「……我沒有惡意，只是剛好經過現在正準備離開。」灰髮男子恢復鎮定，攤攤手無辜地解釋。
「……洛吉利的朋友？」白髮少年偏過頭，略帶疑惑地開口。
「不，我們只是蹲在一起而已。」
昶一頭霧水地看著眼前的狀況。什麼？洛吉利是誰？如果不是這個男人，那是誰？剛剛有兩個人在這裡偷看嗎？
「……不是朋友？」少年紅色的瞳孔擴大了幾分，眼神微暗。
無論如何，昶也是出生入死過的人，氣氛的轉變他還是能察覺的，更何況少年身上逐漸擴散的殺意如此刺骨。
「－－嘖！」他得想些辦法，不然灰髮男子就完了。
昶繞到還在對視的兩人旁，再悄悄接近到鐮刀難以攻擊的近距離，毫無預警地對著少年的傷口就是一拳。
「！！」
「不好意思了！」他不是很喜歡這麼做，但這應該是目前最安全的辦法了。「先生，快離開這裡吧！」
白髮的死神在還來不及反應的狀況下被重擊傷口，血液汨汨湧出，加上先前早已不知流了多少血，體力耗盡的他只能任憑身軀失衡，而後倒地。
「感謝啦好心人，不過這樣一來換你危險了呢。」
「放心，我很擅長應付大型犬…大概吧！」
看了看倒地不起的少年，總覺得有點愧咎。
「呃－－那麼這個現在怎麼辦呢？」順著昶的視線望去，男子朗著聲音說。
「嘿那個躲牆角的，你怎麼跑那麼慢。」
不遠處突然傳來年輕的嗓音，打斷灰髮男子的話。
「啊啊？有什麼沒義氣的人在跟我說話嗎？」
「我和你認識之後再來談義氣怎麼樣？」
紅髮青年靠了過來，掛在左耳的鈴鐺清脆的響了幾聲。
－－明明要他快離開這裡，不走就算了人還變多。
倒在地上的死神看來是沒有攻擊力了，可是也不能就這樣扔著，要是回來尋仇怎麼辦？
「……賣掉好了。」他喃喃自語著，一旁的兩個路人還在一來一往的抬槓，吵得他有些煩燥。
「不好意思，兩位可以先停止爭辯來幫我個忙嗎？」揮了揮手，示意兩人靠過來。
「……保命要緊啊兄弟，欸？是阿聿！」吵到一半的紅髮青年聞聲甩過頭來，對著地上的人驚呼。
「嗯？怎麼了？」另一頭的灰髮男子走上前，看著昶指了指少年。
「這傢伙確實是那個叫什麼死神的人吧？」
灰髮男子蹲下身仔細查看－－要知道光線如此昏暗，如果沒有複數以上的人共同確認，昶也不能肯定自己沒有弄錯－－
「是他沒錯。」
「唉，怎麼會遇到這麼麻煩的人。」
「遇到麻煩的人不是很有趣嗎？雖然危險，但不會無聊，這是緣份。」
……真是豁達啊灰髮先生。
有些絕望地將頭埋進右手臂，卻突然看到紅髮青年用手指戳著倒在地上的少年。
「阿聿你怎麼會倒在這裡？」
「……散步。」少年掙扎著坐起身，同時文不對題地回應。
失了這麼多血還能自己起來，昶不得不佩服死神這稱號不是浪得虛名。然而看到對方因使力坐起來後狂噴的血液，他實在很難笑得出來。
「糟糕，你的血已經是用噴的了……」他滿懷歉意地說，「我也有一半的責任…」
少年似乎想起了什麼，對著灰髮男子冷冷地說：「……殺掉。」
「唉呀呀，看起來敵意很重呢。」被指名的人笑著退到足夠遠的地方，以確保自己隨時能逃走又可以看熱鬧。
少年不顧仍在滲血的傷口，抓著鐮刀站起身，冷冷地望向對方。
「死神先生，我覺得你還是先處理傷口一下比較好吧？」昶有些無奈。
「殺我有錢拿嗎？沒有的話為什麼要殺我？」男子站在安全距離膽子就大了起來，似乎想以話術擾亂眼前的死神。
「為什麼……」少年停下動作，抬頭望著一片漆黑的夜空。
「既然沒有原因，殺我不是很沒意義嗎？既然是沒有意義的事，就沒有做的必要，所以沒有必要殺我，沒有必要殺我的話，鐮刀就可以放下來了。」
如同連珠炮似的一口氣說出，讓人還來不及思考便將主導權轉換過來，話術就是這麼神奇。
死神眨了眨眼，詢問般地望著紅髮青年。
昶實在不想再攪和在這場奇怪的紛爭裡了，一邊任由男子劈哩啪啦的闡述理論，一邊無奈地對著少年遞出餐盒。
「算了，你的傷口是被我弄嚴重的，為了表示歉意這盒飯就給你吧，反正我也找不到狗。」
這個舉動讓全場突然靜默了下來，當然本人並沒有發現這是什麼可笑的畫面。
「既然現在沒人要殺我、前任想殺我的人有飯吃，那依照皆大歡喜劇情模式，我應該可以離開了，我還要去找朋友呢！」灰髮男首先打破沉默。
「阿聿，把鐮刀放下，雖然我不認識他不過你的傷不可以再拖下去了。」紅髮青年嚴肅地盯著死神少年的傷口，如是說。
看來兩人不但認識，少年還相當聽青年的話。少年轉過頭，看了看昶手中的餐盒，似乎在思考著什麼。
「吃掉吧，食物很珍貴的。」灰髮男子忍不住開口建議。
似乎是接受了這個建議，他默默接過餐盒，對著昶道了聲謝。
「總之、我家在那邊，可以來找我…要是你想叫我對傷口負責的話啦。」
指了某個方向，其實也知道這麼攏統的說法人家根本找不到。
少年淡淡地撇了一眼指出的方向，搖搖頭。
搖頭是什麼意思啊？
昶有些莫名其妙。
想盡速處理傷口的紅髮青年對著少年說了些話，便領著他轉身離去，而灰髮男子也終於想起他要找人的事，從另一頭離開。昶看著三人逐漸走遠，有些疲倦的邁開步伐準備回家，卻突然想起自己出門的目的，忍不住回過頭對著其他人吶喊。
「－－喂！如果你們在附近有看到一隻流浪狗的話可以餵牠吃點飯嗎？謝謝！」
總之，到最後都要管閒事就是他的個性。
「……好。」
少年回頭微微笑著，和情報單上紀錄的稱號異常的不合。
留在原地的昶雙手叉腰，跟著露出燦爛的笑容。
－－什麼嘛，不是挺可愛的嗎？
【待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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